31.第三十一章:承诺(捉虫)_容臣不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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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1.第三十一章:承诺(捉虫)

  夜色转沉,雾色渐起。外间服侍的丫鬟打着哈欠起来,趿着鞋来主卧给南嘉鱼掖被子。南嘉鱼和章聿云都是习武之人,耳朵一动。

  南嘉鱼从章聿云怀里抬起头来,楚楚可怜又懵懵呆呆,十分无措。章聿云示意她先上床,照常睡着。自己一个腾足飞身,悄无声息的翻身上了横梁。

  丫鬟推门进来,见南嘉鱼睡的正香。被子盖的端端正正,只脸上泪痕未干,不知梦魇到什么可怕的事。丫鬟心痛的掏出帕子兑了温水,轻柔的给南嘉鱼擦眼泪。

  南嘉鱼感觉脸上痒痒,睫毛一直在动,憋不住想笑。

  房梁上的章聿云心里叹了口气,这个丫头,怎么一点谎也不会撒。瞄了眼窗外,正打算掏出角银子,在外面弄出点动静出来。

  南嘉鱼忽然伸了个懒腰,睁开眼睛道:“碧丝,你怎么不睡觉?”

  碧丝笑着服侍南嘉鱼,贴心的给南嘉鱼被后垫了个菖蒲纹的迎枕。“奴婢吵醒你了?”

  南嘉鱼没有否认,歉疚羞涩一笑。

  碧丝是殷老夫人房里的,闻言倒也不经兢战。只关心的问:“夜里见姐儿哭的伤心。可是有什么心事,同奴婢说说。”

  南嘉鱼只是摇头,心里担心章聿云在房梁上蹲的脚乏,一味的催她走。

  碧丝见南嘉鱼不愿意和自己交心,只能作罢。她自顾自道:“表小姐快睡吧。您啊,少操一点心。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,有老夫人给你盯着。一定会安安稳稳给你挑个好夫婿的。”

  “明儿博昌侯夫人来府上做客,听说邵家的世子爷邵承德也会来。博昌侯世子奴婢先前见过,瘦高个,长的十分俊秀。脸儿小小的,又白又精致。比姑娘家还好看。”

  碧丝越说越起劲,连博昌侯家的底蕴琐事也齐齐说了一遍。

  房梁上章聿云憋着气,越听越生气。最后实在忍不住从房梁上跳下来,将她打晕了过去。

  南嘉鱼目瞪口呆的接住倒在床榻上的碧丝,“陶兔子你干什么!”

  章聿云脸一热,故作镇定道:“我脚酸,腿麻了。”说罢冷着脸走了。

  走到门口,章聿云忽然停下道:“我们说好了,明天我就来府来找殷大人商量,接你走?”

  “恩。”南嘉鱼甜甜地道。

  章聿云离开殷府,一路飞檐走壁,徒步登上小荔山。坐在山头望着天际日出霞光,他一夜未睡。

  若是先前鬼使神差开口带南嘉鱼离开,只是一时冲动话。

  临走时,开口则带了几分下定决心的绝然。

  章聿云搓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树的叶子,漫不经心的呼吸着晨间云雾。——他一想起南嘉鱼留在江州要不断的相亲、相看。烦躁的想打人。

  一股陌生的情绪在胸口里撞来撞去,章聿云心脏又麻又痛,酸楚不已。下山时,撞到前来巡山的昭武将军萧巍。

  萧巍惊了一惊,“三公子,你怎么在这里。”晨露打湿了章聿云肩头的衣服,他浑然不觉。萧巍解下披风给章聿云穿上,“走,我们回行宫。”

  章聿云没精打采的跟萧巍翻身上马,闷的像个锯嘴葫芦,一句话也没有。

  萧巍暗暗惊奇,这个章聿云今天怎么这么安静。早先萧巍还不认识章聿云的时候,就听过章龙图的名号。

  章龙图在运河救走紫阳闫家的独子,震惊黑白两道。萧巍那时刚在励兵营做出点成绩,急功切利,报答岐周公主的知遇之恩。

  当时有人求到他头上,让他在山东查一查章龙图的底细。萧巍二话没说就答应了。

  经过一番打探,东城兵马司孟安,曾在山东济南府任前都指挥使。萧巍提礼找到孟安门上。打探二十多年前,城隍庙围剿江湖人士一事。

  谁知孟安却对此忌讳莫深,一直打哈哈岔过话题。

  萧巍从孟府离开没多久,岐周公主召见。岐周公主严词厉色的警告他,章龙图的事不许他再打听。

  少年萧巍为此很是不忿,千里走单骑去河南洛阳堵章龙图。

  当时章龙图在河南崇善寺修行,已经有人打探到他的老巢。

  萧巍孤身闯了少林寺的罗汉阵,被十八罗汉精妙的开合配合打的节节败退。十八罗汉人人手持一根齐眉棍,萧巍被一棍子敲中腹部。

  长武师父出来对萧巍道:“龙图乃我关门弟子。无论他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,我一力承担。养不教父之过,一日为师终身为父。我坐在这里让你砍三刀,施主出了气便回去吧。”

  萧巍怎么可能伤及无辜,恨恨转身离去。

  却在下山时,遇见正在吃包子的章龙图。两人还坐在一个小摊上,章聿云看见他脖侧露出的棍印,主动和他打招呼:“施主刚从崇善寺下来。”

  萧巍埋着脸吃面不说话。

  章聿云笑眯眯的吃完包子,也不在意。

  萧巍付账走后,他走到哪,章聿云跟到哪。

  萧巍忍无可忍,“你跟着我干什么。”

  章聿云双手环胸问他,“你为何去崇善寺找打。”崇善寺能摆罗汉阵,十次有九次是来者不善。还有一次是高手切磋。

  眼前这小将,怎么看都不像是去切磋的样子。

  萧巍懒得理他,走到驿站上马就走。没想到章聿云也大胆的跟着他去了驿站,马上了官道。

  章聿云提着一根齐眉棍从天而降,三下五除二挑翻了马蹄,打倒了萧巍。萧巍暴怒之下,提刀去砍。两人连过二三十招不分胜负。

  章聿云看出他行伍身手,一棍击在他肩上。皱眉道:“你是军中之人?”

  萧巍昂然道:“是!栾家军励兵营萧巍爷爷是也。”

  章聿云噗嗤笑出声,“你是栾家军的人?你可知洛阳公子陶孟新和崇善寺什么关系,就敢去乱找麻烦。”

  萧巍道:“我找的不是崇善寺的麻烦。是章龙图的麻烦!”

  “章龙图?你和章龙图认识。”

  “不认识。”

  章聿云抱棍笑了,“既然不认识,你们两有什么恩怨,值得你找上门去。”

  萧巍沉默许久道:“一些私事。”

  章聿云冷着脸,单手转着齐眉棍,淡淡道:“鄙人不巧,姓章名龙图。师承崇善寺长武师父。不知萧兄与我有何恩怨,要打上我师门去讨个公道。”

  萧巍大惊,“你就是章龙图!好家伙,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”萧巍气势陡然一变,提着佩刀,冷峻凌冽的扑来。

  三五招之下,就将刀架在章龙图脖子上,逼问他道:“你是如何识得岐周公主的?”

  “什么。”章聿云侧着臂膀,正欲击他腹部反扑,闻言一愣。

  萧巍不耐烦的又说了一遍,“你是怎么和岐周公主认识的?”

  章聿云这下子悟了。

  秒懂,嘿嘿笑着搓着手。章聿云臂肘搭在萧巍肩上,浑然泼皮的样子。一点不在乎大刀架在脖子上,章聿云吊儿郎当道:“我和她呢,是这天下间为数不多的亲密人。”

  “别的不说。你若杀了我,她能恨你一辈子。”章聿云一本正经道:“搞不好,你这条小命还得跟我一块到阴曹地府去报道。不过没事儿,咱哥俩谁跟谁啊。一块死的交情,下辈子我让你当我跟班。”

  “我呸!谁是你跟班。”

  萧巍一拳揍在章聿云肚子上。

  章聿云疼的弯下了腰,抡圆胳膊呼上去揍在他脸上。萧巍半张脸立刻青紫於肿了起来。

  章聿云骑在他身上,龇牙咧嘴的捂着肚子。单手揪着他领子问,“你是什么玩意儿啊,恩?敢揍小爷,阎王爷给你几条命。”

  萧巍赤红着眼睛瞪着章聿云。

  章聿云啧啧道:“瞧瞧这眼睛红的,怎么着嫉妒啊。你是不是特想知道我和岐周公主什么关系啊。”萧巍挣扎着要起来。章聿云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压住他,拍着他脸问:“行,小爷就告诉你。”

  “不过,你先得告诉你龙图爷爷。你和岐周公主是什么关系。”

  萧巍道:“她是主子我是奴才。”

  “奴才?你是她暗卫。”

  萧巍沉默片刻道:“不是。我是岐周公主的属臣。”

  “属臣?你算什么属臣。东宫有东宫辅臣,朝堂有国家大臣。岐周公主一介女眷,你凭什么是她属臣。”

  萧巍不回答,执着的问他:“好了,该说的我都说了。你现在可以告诉我,她是你什么人。”

  章聿云露出两排大白牙,灿烂的笑道:“她娘是我亲姑姑,你说呢。”

  扛着齐眉棍,大摇大摆的离去。

  萧巍望着章聿云的背影,久久没有回过神来。

  岐周公主的娘……承治皇后……亲姑姑……岂不是章首辅的儿子。他和岐周公主是表兄妹!

  萧巍长长的松了口气,躺在泥地里哈哈大笑了起来。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,云巅之上是高高在上的公主,泥土之下才是卑贱如尘埃的他。

  萧巍第二次见章龙图,是在皇后娘娘的寿诞上。章龙图一身玄色云纹直裰,祥云浮纹织锦在氅袖上,金色织纹腰带,玉冠博带。

  劲瘦挺拔的少年身姿如秀,精神奕奕,走在哪都格外打眼。分明是同一张面孔,恍惚让人觉得是两个人。

  直到章聿云促狭的冲他挤挤眼,坐在世家子弟圈里夸夸其谈的侃大山。萧巍才依稀觉得,先前这个天之骄子,真的是混迹江湖的章龙图。

  ……只是,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
  章首辅竟然会放任自己的儿子在江湖上闯荡。

 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,何况章龙图在江湖上干的全都是刀口舔血的活。

  章龙图名义上是长武的关门弟子,却不是少林寺中人。长武师父是南少林传人,和北少林还有点恩怨过节。虽然现居在北少林的崇善寺,却并没有挂度牒。

  里面的事还挺复杂的。

  章龙图是个老油条,江湖也好,庙堂也好。人人都和他关系好,哪怕是和京城和他多年不见的勋贵子弟,也都爱拉着章聿云续交情。

  每次章聿云回京城过年,天天不沾家跑酒席。章聿云是白身,没有官职。府里下给他的拜帖多的,一点不亚于鼎盛时期的章年卿。

  寻常官员还要警惕拉帮结派,结党营私的弹劾。章聿云处的都是酒肉朋友,他又是个爱玩的,为人仗义豪气。

  勋贵子弟中有名两个圈,以王子衡为首的雅江诗社,和徐令辉为首的齐兴堂。都有章聿云的一席之地。

  章聿云早早就给王子衡和徐令辉撂下话,小爷我爱惜的是朋友。你们如果把我章聿云当个人,咱们各玩各的。你们若让爷来站队,给你们助势,趁早滚蛋。别脏了我家门槛。

  后来徐令辉家中内宅相斗,几欲被嫡兄逐出门去。章聿云一声不吭把徐令辉弄到西山大营去了。临走前王子衡和徐令辉两人还和好了。

  三年后徐令辉在西山大营演练时,在皇上面前大为露脸。气的徐令辉弟兄联合御史弹劾徐令辉孝期离家入伍。冯玉琢当时还没入御史监,章聿云自己联合御史的对家,将那人压了下去。

  自此小霸王的名号的在京城传开。

  承治二十二年,章年卿致仕十年。承治帝加封章年卿为太傅,辅佐天子治理天下万事,其妻冯俏封超一品诰命夫人。

  章年卿辞谢不受。承治帝坚持加封。后以章年卿带着其妻出海避开,事情不了了之。

  承治二十四年,承治帝再次赐封章年卿为奉国公,其妻冯俏为奉国公夫人。三代之内不袭爵,三代之后取缔‘奉’字。以姓袭爵,延封五代。

  简而言之,等章年卿嫡长孙章景同成人后。第一个儿子的所生的长子,年满二十,及冠后即封章国公,袭爵五代。

  如此天大的殊荣,章年卿依旧辞而不受。

  这次承治帝态度坚决,连带着年满十八岁的太子谢翀都委婉劝自己恩师兼舅舅接旨,切莫再推辞。

  章年卿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不尊。——这是打皇上脸。

  皇上给的,无论是殊荣也好,罪责也好。底下臣子都得受着。

  可章年卿有自己的考量。而且他膝下还有四个成人的儿子。

  在此之前,文官没有生前加封三公的。多是死后追授谥号,承治帝给章年卿的荣誉太过了。

  章年卿嫡妻冯俏为此专门进宫,向皇后传话。

  承治皇后章青鸾将话转达给承治帝,谢睿只冷笑着说了一句,“奉国公之前,史上还从没有出过十四岁的解元郎,十五岁的状元郎呢!章年卿怎么就受的起了。”

  这事便一直这么拖着。

  到了承治二十五年新春,事情至今还没有论断。

  萧巍半搀半扶着章聿云,夹着他下马。

  京城上下见了章聿云都尊称一声三公子。

  章聿云是白丁,不像他大哥四弟那样有功名在身。章年卿的爵位又未定,以至于章聿云的身份变的很尴尬。

  大家笼统的称他为章公子,好像不太尊敬。叫别的,他又没有功名。于是乎,便浑称着三公子。

  章聿云的狐朋狗友们,则叫他少爷。一口一个少爷的,满京城的世子世孙,显得都是他小厮似的。

  就是这么个人物。

  如今蔫了吧唧,像个霜打了的茄子。一脸愁容满绪的,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事儿。

  萧巍不敢大意的将人带回西山行宫,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偏殿。

  西山行宫,杨瑾如杨瑜如姐妹打开箱笼。章明稚临走前交给女儿们不少箱笼,全是给章聿云做的衣裳。

  章聿云常年在江湖闯荡,在少林寺时还有个固定落脚处。还俗之后,天南地北,五湖四海的到处跑。只有他找别人的,别人都找不到他。

  章明稚估摸着太子带着侄子侄女们一起去江州,章聿云听到风声肯定会去看孩子们,临行前自己和绣房硬是做了几大箱衣裳给章聿云带过去。

  章聿云被太监摁在浴池里好好搓了个澡,去泡温泉。氲腾的热气,他美美睡了一觉。

  一觉醒来,章聿云想着等会要去拜见殷家长辈。得穿正式些,门房都是先敬衣裳再敬人。这次若没有个体面的理由,只怕不好从殷家长辈手里把南嘉鱼带走。

  天一大亮,南嘉鱼一直头痛要该怎么给碧丝解释昨晚章聿云打晕她的事。单手扶额,纠结不已。

  结果碧丝小心翼翼的看着她,谨慎的问:“小姐也头疼吗。”

  “我……”南嘉鱼欲言又止。

  碧丝扑通跪下,抢在南嘉鱼前面开口道:“是脖子疼吗,小姐可能是落枕了。奴婢帮你揉揉。”声音急切的像是想掩饰什么似的。

  碧丝心里惶惶的,昨晚她好像被什么人从脖子后面砍了一手刀。早上醒来她还趴在表小姐的床上……万幸表小姐好像没什么事,衣衫整洁,没有被侵犯的样子。屋子也没有丢东西的迹象。

  碧丝决定就当这件事没发生!

  可当她端洗脸水进来的时候,发现表小姐好像也察觉了不对劲。扶着脖子苦思冥想。

  碧丝心提到嗓子眼,如今表小姐是殷府上下金疙瘩宝贝,如果昨夜表小姐房内闯进贼人的消息传出去。老夫人和老人一定会治罪于她的。

  到时候最次是一顿板子。

  南嘉鱼狐疑的看着碧丝,不知道该夸碧丝通透,还是她太人精了。居然只字不提昨夜的事。一颗心放到肚子里,南嘉鱼道:“那你就帮我揉揉脖子吧。”

  顺着她的话,算是默认揭过昨夜的事。

  日上竿头,章聿云提礼前去殷府拜访。

  殷家因姑爷南威之事,并不接待江湖人士。章聿云无可奈何,只好把陶孟新给他的第三张拜帖掏出来,盖上闲百忍的印,继续送进去。

  这次砸开了殷家的大门。——殷家派了一位管事接待章聿云。

  章聿云笑了笑,递上礼物道:“我来是受南盟主所托,接南小姐回洛阳的。”

  管事趾气高扬道:“小兄弟只管放心,表小姐在我府上吃的好住的好。老爷和夫人都对表小姐疼爱有加。小兄弟既然受我们姑爷所托,我也不好就这么将你送出门。容我去回禀一下老爷,赠您一些仪程,也不枉您白跑这一趟。”

  章聿云笑容迟滞,问道:“听您这意思,是不打算向贵府老爷禀告,南盟主欲接女儿回家的事了。”他慢条斯理的掀起粉瓷茶盖,敲了敲茶盅边缘,控了控水。

  眼中漫不经心的冰凉,管事立即意识到,眼前这人是个江湖土匪。江湖上都是些什么三教九流的烂混混,杀人如虫蚁,丝毫不眨眼。

  管事虽然不觉得章龙图敢在殷府里动手,仍怕章龙图出手伤他。借口去给殷老爷禀事,抹着汗出去了。

  厅堂里就剩章聿云一个人独坐着。

  殷宜年得知登门的是章龙图之后,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,青着脸放下毛笔。

  内宅里,南嘉鱼的表哥,殷老夫人的长孙殷文柏正站在大厅,给各位女眷长辈回话。

  南威派江湖中人来接南嘉鱼的回去的事,已经传遍殷府上下。

  二舅母殷许氏气的半个脑壳疼,拍着玫瑰椅扶手道:“姑爷把我们殷家当什么了,他们南家说不要了就送来,想要了就接回去。我们殷家成什么了?何况嘉鱼入了岐周公主的眼,岐周公主还要在江州留些时日呢。这些日子公主也寂寞了,想找嘉鱼说说话了。难不成还得跑到河南去接不成!”

  殷妍也对殷甜夫妇很不是不满,怨气十足道:“先前就觉得甜甜没眼见,如今越发没分寸了。嘉鱼在江州正炙手可热,江州多少青年才俊等着求娶。嘉鱼如今便是侯府也是嫁得的。这个时候接嘉鱼走,难不成她以为嘉鱼再回来,还能有这样的好机会?”

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着,笼统思想,目的大抵一致。——不放南嘉鱼走。让南威派来的人滚的远远的。

  殷文柏额头冒着冷汗道:“奶奶,娘亲,姑母、二伯母。你们听我说。这个章龙图不是一般人,只怕不能蛮横的对付。”

  杨夫人殷妍不屑一顾道:“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江湖人,实在不行报官把他抓起来。他还能翻了天不成!”

  殷文柏道:“姑母!且不说这样做南姑父有脸没脸,您知道那章龙图是什么人吗。年前盐帮的二当家和大当家争权,调动江湖诸离门的势力追杀大当家。那大当家身负重伤出逃,托了行脚帮程霖的路子,求见‘图爷’。”

  “图爷得知前后因果后,破口大骂。摔了酒杯说此生最厌恶不仁不义,背弃恩情之人。一路坐漕帮的船北上,劫了盐帮供给朝廷的盐引。盐帮二当家吃了哑巴亏,盐科司又逼税逼的急,内乱加外压,二当家只能掏了私存又补上这个窟窿。”

  “结果,当着盐课司驻军的面,图爷又带人把盐给劫了!”

  啊,屋内女眷全变了脸色。

  这个图爷有多么嚣张,才敢如此肆意妄为。

  殷文柏不疾不徐道:“这还没完。图爷不仅劫了货,还把事情栽赃陷害给二当家。让盐课司的人以为盐帮二当家是阴奉阳违,先前丢了货,吃不下去这口亏。假意重新补货,重新交到盐课司的手里后,又把货给截了。”

  殷文柏道:“朝廷的事,你们也大约知道。因前朝留下的隐患,朝廷对于盐铁管制素来严苛,一直有心打击盐帮,屡战屡败。盐课司附属可是专门有兵部分兵力协助的。”

  “后来兵部围剿盐帮,两边酣战之际,盐帮大当家从天而降。补上盐税,和盐课司重修于好。二当家被大当家亲手割了头颅,逐出盐帮,尸首喂狗。当夜在秦淮船上,灯火璀璨通明一夜,八千妓-女清歌高唱,目送章龙图带着三万盐引离开。”

  殷妍窒了一窒道:“三万,三万盐引。这个图爷可真有魄力,他是把盐帮第二次缴的盐税给私吞了?”

  殷文柏钦佩的笑道:“若真是他私吞,换了银钱。江湖上何必提起他就闻风丧胆。”顿道:“图爷把那三万盐引一粒不拉的全部上缴了朝廷,在朝里挂上了名号。要不然江湖上怎么都说图爷在朝廷里有人呢。之前峨眉赏金猎人的事,不就是他出面解决的。”

  殷文柏目光一一扫过在坐女性长辈,语重心长道:“这个图爷,就是章龙图。”

  殷许氏捂着胸口道:“南姑爷这一天结识的都是些什么亡命徒!这样的人也敢把嘉鱼交在他手里。真是糊涂!糊涂!!”

  殷妍则意味深长的看着殷文柏问:“文柏此话当真?”

  殷文柏双手肃立道:“姑母明鉴。我父亲和仲怀玉父亲皆在盐道上。这件事,他们亦有所耳闻。”

  殷文柏父亲殷臻是江州盐场盐课司大使,仲怀玉父亲是江州盐道督察。

  屋内陷入久久死寂,这要怎么拒绝章龙图呢。

 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真要惹上这么个亡命徒。大家岂不是都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。

  殷宜年让大儿子殷臻去和章聿云交谈,用言语敲打威胁章聿云。

  盐课司大使正八品,每司约一百多人。正八品,官职不高。掌权不少,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不在少数,是个肥差。

  章聿云念着此人是嘉鱼舅舅,初时嘴角还噙着笑,闻言脸色冷了下来:“殷大人是觉得章某人微言轻,身份上不了台面。护送不得贵府表小姐了?”

  分明一句反讽。殷臻却像听不懂似的,义正言辞道:“正是!无论南威是怎么拜托你的。可从表小姐入我殷府那天起,便与你无关了。我堂堂官家小姐,怎么能与你这样的江湖泼皮厮混!”

  “我这样的江湖泼皮?”章聿云冷面冰霜的放下茶杯,茶杯盖跌在木桌上碎成三瓣。他抖抖袖子站起来道:“殷大人这是要以官威压人了。”

  殷臻噙着笑,淡淡道:“念在你和我家姑爷是旧识的份上。我姑且不追究,还望章少侠适可而止。若殷某真把你做‘图爷’那些肮脏事翻出来,只怕章少侠从此就不能在江湖上天高凭海阔了。”

  章聿云不屑一顾,他行走江湖虽在黑道上有‘图爷’的名声,却并不曾真的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。章聿云小事上喜欢借势助力,却也不是一味仰仗家中帮备保驾护航之辈。他身在江湖,问心无愧,殷臻从何拿捏他把柄。

  章聿云无畏道:“你若真能把我送进牢房里。算你本事。”似笑非笑看了殷臻一眼,“小爷我这辈子没什么优点,就是不半途而废。嘉鱼我接定了,三日后我来接人。如不然,你便等着瞧吧。”

  离开殷府,章聿云郁卒的叹了口气。去客栈喝酒解愁。

  章聿云正琢磨怎么从殷府里把南嘉鱼抢回来时。许掌柜突然求见。

  章聿云换了身衣服,在客栈大堂见他。许掌柜道:“三少爷,不是我要见你。是小公子要见你。”

  章家的小公子,那就是第三辈的嫡长孙章景同了。

  章聿云同许掌柜去了绸缎铺。

  “三叔。”

  “景同,你怎么来了。”

  两人落座。许掌柜给两人沏上一壶茶退下了。

  章景同从怀中掏出一封带着体温的信,笑道:“受长辈之命,来给三叔送信的。”

  “长辈?”章聿云挑眉拆开信。

  是父亲章年卿的回信。

  信走驿站寄到了西山行宫,景同此行是专门来送信的。因不知道章聿云住哪。只好找上了许掌柜。

  章聿云来不及惊奇父亲天高地远,怎么知道他离开玉泉寺人在江州。一目十行,匆匆扫过。

  章年卿在信中写道:“吾儿糊涂,谭老一生无子!”

  “……李景嘉所言有诈,谭老对红衣琵琶女视若恩人,爱重如宝。许诺大仇得报后求娶。并不曾做出无媒苟合的荒唐事。怎会在月老祠下轻易玷污!此绝非谭老君子作为。”

  李景嘉在撒谎。

  章聿云沉思下来,李景嘉为何要撒谎,他谎称是谭宗贤遗孙,目的是什么。

  章聿云神情冷峻,慢慢折上信。他和李景嘉此人打交道不多,观察其言语气度,是个心怀天下的,侠义之辈。

  章聿云不是没有怀疑过李景嘉。

  李景嘉一身浩然正气,又一边做着兰花门的盈生。章聿云一度觉得李景嘉是装的道貌岸然,故而对他并不信任。

  可当李景嘉深情冷静的向南嘉鱼谈及过往,提到萧条的江湖,落寞的武林时。又是那么真挚、痛惜。章聿云确定,至少在这件事上,李景嘉不是装的。故而露面。

  章景同看着三叔手里的信,迟疑的问:“怎么了?是家里出事了吗。”

  “哦,不是。之前江湖朋友托我打听一件四十年前的事。那时候三叔还尚未出生,索性写信问问父母。看看他们是不是知道些内情。”

  章景同眼睛天真,目露犹豫之色,“三叔,有一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。”

  “不妨直言。”

  “三叔朋友托你打听的可是泉州红衣琵琶女的事。”

  章聿云惊愕,他道:“不是。”他若无其事道:“你为什么这么问。”

  章景同深深的叹了口气,“三叔方才说,是朋友向你打听一件四十年前的事,而你又特地写信问了祖父祖母。按时间推断,那段时候祖父正在泉州为官……泉州地界最有名的,便是码头边那座红琵琶的无字碑了。”

  章景同释然一笑道:“故而侄儿才有此一问。既然不是,三叔勿怪,就当侄儿多想了。”

  章聿云沉默片刻,笑着看着章景同问: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?”

  章景同天真无邪的眼睛中,露出一丝不符合纯真目光的狡猾,像个奸诈的小狐狸。他问:“都是些靡靡之事,既然三叔不是打听这个。还是不提为妙,不提为妙。”

  “嘿嘿,我爹娘时常对我耳提面命。少看些风花雪月的段子,何况这还是我翻祖母库房的时候,无意中翻到了信件。”

  惊装失言的捂住嘴。章景同眼底笑意十足,得意的看着章聿云。

  “小兔崽子!”章聿云单手揪着他领子,弹他了个脑瓜崩,“小狐狸,快说吧。”

  章景同满足的眯起眼睛,笑道:“开泰朝是二宗把持朝政,刘党和谭党斗的你死我活。却从来没有人敢把泉州的事抬到明面上。”

  章聿云眼神微动,了然道:“那是因为从来没人查到那里。查到的泉州的人都死了。”

  “对。先前在府上无事,祖父给太子讲二宗朝间斗法的事。我陪读在旁很是好奇,旁左右他的看了许多杂书,知道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。”

  章景同道:“谭宗贤本不姓谭。谭是个冤姓,谭宗贤本姓刘。蜀地人,是前泉州市舶司提举的儿子。双字闯林,是他父亲求上任衍圣公为他取的名字。”

  “泉州沉船案出事以后。李闯林一家被判流放,而李闯林从流放路上逃回泉州。在那里,他遇见一位红衣琵琶女。大他七岁,温柔和善。”

  竟说的和李景嘉八-九不十。

  章聿云对这个侄子刮目相看,不禁问他:“这些事你是从哪里查到的。”

  章景同怡然自得道:“仙人自有妙计。”摆了会儿架子,才慢慢地道:“世界上只有你不想查的事,哪有人查不到的事。但凡发生过,总有蛛丝马迹留下。只看你用不用心罢了。”

  章聿云讪讪的摸了摸鼻子,这口气,怎么那么像娘亲。

  章景同继续道:“李闯林拖着半条命从流放路上逃回来,红衣琵琶女花了重金给他医治。请遍了泉州地界的大夫,甚至还求到当地巫医为其跳大神还魂。”

  说到此,章景同显得有些疑惑,“这个姑娘也不知是太善良了,还是菩萨转世。就那么不惜代价的救他。”

  章聿云不知想到了什么,低声道:“许是他们曾经见过呢。李闯林曾是江州官家子弟,那红衣琵琶女既然卖艺,总有机会见面。”

  章景同点头:“那这就说得通了。”

  李闯林伤好后,尽心尽力的在红衣琵琶女身边服侍过几天。而红衣琵琶女不知道的是,李闯林一直在秘密联系父亲旧部,调查事情真相。

  当得知幕后真凶直指当朝首辅刘宗光时。

  李闯林眼前一黑,他知道,凭十五岁的他。罪犯之子,流亡路上的逃犯,想要扳倒当今首辅谈何艰难。

  可是就这么算了吗?

  就这么看着父亲枉死吗。

  就因为要做到的事是这么艰难,近乎不可能。所以就不做,试一试都不肯。还美誉其名,自己识时务,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吗?

  不,他做不到!

 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,李闯林去给红衣琵琶女辞行。

  画舫船在波光粼粼的月色里缓缓荡漾,琵琶声婉约凄哀。

  “姐,我前面是一条死路。”李闯林跪在地上,头埋在红裙上。琵琶女静静拨着琵琶,芊芊手指抚动,她问:“你还差多少银两。”

  琵琶女知道李闯林心意已决,他要孤身一人踏上复仇之路。这个路上,他不能带着任何人。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做不做的到。

  李闯林捉住她的手,亲在她指尖的薄茧上,摇头道:“不,我什么都准备好了……姐,闯林此生可能要负了你。”

  琵琶女什么都没说,只问他能不能去扬州给她买一条新琵琶弦。说罢,食指弹破鲜血,一根琴弦断裂。

  琵琶女泪流满面的问李闯林,用吴侬软语问:“李公子,赏奴家一根琵琶弦可好?”泪光盈盈,笑容满面。

  李闯林只能闭上眼睛说好,连连点头。他给她磕了三个头,“我答应,我答应,我答应!姐,李闯林发誓。若我此生大仇得报,必来求娶你为妻……若闯林命薄,下辈子,我一定娶你为妻。你等我!”

  琵琶女只是笑,看着他。

  后来李闯林乘船去扬州买琵琶女制定的弦,等师傅特制等了三天。再乘船回去时,已是半月后。

  琵琶女为了李闯林将自己初夜卖了,将银两和一封信。托付给贴身婢女,赠送给李闯林。

  贴身婢女是琵琶女在画舫上拿命护下来的哑巴女子。

  李闯林心如死灰在泉州码头捞了十天尸体,什么都没捞着。揣着红衣琵琶女沉甸甸的银子和沉甸甸的信上船。

  离开时,哑巴婢女换上红衣琵琶女,生前最爱穿的红裙,抱着她续上新弦的红琵琶。临江粗笨的弹着一曲琵琶《送离别》。目送李闯林走远后,也跟着投河自尽。

  李闯林跪在船尾,抠着木板,嚎啕大哭。

  红衣琵琶女在信中只写了寥寥五十字。

  “闯儿,我希望你的前面是一条生路。乾坤大道,直通凌霄。愿你功成名就,洗血海深仇。以及……儿孙满堂。”

  结局,谭宗贤一生未娶。

  此后,谭宗贤终身未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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